商业世界的鲜花与掌声历来都属于站在台前的企业,然而随着消费浪潮的推波助澜,近几年,品牌背后的B端供应商集体出圈,成为资本新宠。
庞大而完备的供应链体系是中国消费行业的底层支柱,他们是‘卖水人’,供养着消费新贵迈向未来,也影响着消费行业的顶层布局,他们与时代巨头一同将中国推向世界工厂的位置。
观潮新消费(ID:TideSight)特别推出‘隐形巨头’系列,我们将镜头推远,挖掘产业链后端不为人知的行业巨擘。
服装生产最重要的包含主料、辅料和人工三大成本,其中主料和人工合计占比超过88%,辅料只占到5%-12%。辅料又包括服装里料、衬料、紧扣类材料、线种,其中拉链是紧扣类材料的一个分支。
在众多的服装辅料中,拉链重量仅有几克,价格不到几毛,以至于消费者很容易忽视它,但拉链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。不起眼的拉链也能造就巨鳄。比如日本的YKK,2020年营收达65亿美元,拉链销量高达95亿条,产品占据日本90%的市场占有率,在美国和全球的占有率分别为45%和35%。
作为全球最大的拉链生产国,中国也诞生了拉链巨头。来自“鞋服之都”晋江的浔兴股份,经过20多年的发展,沿着“世界工厂”的触角,将一条条拉链卖向了全球。
2021年,浔兴股份营收超过22亿元,净利润超过1亿元,相比之下,其上游不少客户名号虽响,至今却还深陷亏损泥潭。一条不起眼却又至关重要的拉链,造就了真正的“隐形巨头”。
很难想象拉链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零件,能让美国杂志《科学世界》把20世纪对人类生活影响最大的发明这一殊荣送给它——连飞机、火箭都靠边让位。
19世纪中期,欧美国家的道路治理还不似今天这般完善,泥泞的马路上经常铺着厚厚的马粪,恶劣的道路环境催化了长筒靴的流行。
彼时拉链尚未问世,纽扣依然是长筒靴的必备装置,一双靴子上往往排布着20多个纽扣,穿脱极为不便。1851年,美国人伊莱亚斯·豪申请了类似拉链的设计专利,但因为结构过于复杂,难以量产,以至于它被遗忘了近半个世纪。
1893年,芝加哥工程师贾姆森研制出了最初的拉链,依靠链牙的啮合和脱开让物品自由分离或合并,比纽扣更便利易用。
但由于锁紧装置质量不过关,这款拉链非常有可能在不恰当的场合突然崩开,令消费者万分难堪,贾姆森的发明并未立刻流行,甚至这款残次品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,贾姆森在世博会中介绍它时也只是称其为“可移动的扣子”。
好在贾姆森招到了一位好员工——森贝克,这位来自瑞典的工程师从1908年开始便致力于拉链的改良,他将链上的每个齿牙被改造成上凸下凹的形状,让齿牙一一对应咬合。
1913年,森贝克再度申请专利,新的装置被称为“无钩式纽扣”。之后他又将产品做改良并命名为“无钩式二号”,改良后的产品顶端呈凸状,末端凹状,拉动滑动装置便可使左右齿状自由嵌合和拆分。在新发明的基础上,森贝克也顺势成立了“无钩式纽扣公司”。
和所有动摇旧产业的新发明一样,改良后的拉链能完美贴合人们的着装需求,却动了纽扣商们的蛋糕,他们群起而攻之,诋毁拉链是“文明服饰的敌人”。在保守的文化环境下,鲜有女士敢穿装有拉链的时装。
转机很快到来。一次飞机军演中,因一枚纽扣脱落掉进发动机,巴黎协和广场出现了机毁人亡,法国国防部下令禁止在飞行服上安装纽扣。
这一风潮波及到大洋彼岸的美国,彼时森贝克正在艰难拓市场,他感觉风口已至,当即与美国国防部联系,以最优惠的价格协助制作飞行员的新军装,甚至联手欧美各大服装商,大批量生产只有拉链不带纽扣的服装。
拉链的便捷性提高了士兵的着装效率,颇受军方欢迎。一战爆发后,军装有了规模化需求,森贝克创立的“无钩式纽扣公司”成为军方拉链供应商,销量也有了起色。
在一次营销推广中,营业销售人员用“Zip”这个代表物体快速移动的声音的拟声词作为商品名,Zipper——“拉链”便取代了“无钩式纽扣”这个拗口的名字,森贝克也顺势将“无钩式纽扣公司”更名为“泰龙拉链”(Talon Zipper)。
战后,拉链开始向民用市场普及,与腰包、衣橱、椅套、睡袋、笔袋、烟袋和手袋等产品融为一体,但用惯了纽扣的传统厂商仍在拉链与纽扣间犹豫不决。
革故鼎新不会一蹴而就,但总有先行者。20世纪30年代,拉链率先在当时掀起的童装竞赛中大放异彩,比起系扣子,拉链只需轻轻一拉便能完成穿衣,人们相信拉链能提高孩子穿衣的自主和自信。
同样是在30年代,作为可可香奈儿的劲敌,设计师伊萨·斯卡帕瑞里首次在设计作品中大量采用“泰龙拉链”,《纽约客》曾用“垂满拉链”形容1935年春季服装展。
“女人和孩子”均已接受了拉链,只剩下男人。男人用到拉链最多的地方不言自喻,而促成这一结果的却是哲学家赫胥黎,他在《美丽新世界》中,首次提出用拉链给男人“把门”的设想,结果被厂商付诸现实,于是拉链便成为男裤的标配。
在30多年的创新与实践中,拉链从被服装界弃若敝履到与服装互为表里。如今,拉链更成为了在价值上不输于“水电煤”一般的存在,从航空航天到海洋深水,从国防军用到日常民用,拉链早已超脱服装辅料的范畴,渗透进各行各业,无处不在。
1917年,拉链传入日本,经过短暂的手工生产阶段后,1930年后,日本开始引入手动冲床等先进机器,拉链得以规模化量产。
也是在此时,拉链开始从日本传入中国。王和兴、吴祥鑫等早期民营企业主开始兴办拉链厂,到1949年,上海拥有了20多家中小型拉链企业。
但彼时工业化基础薄弱,大多数企业仍沿用镊子、榔头、台虎钳、冲米机等简单工具进行作坊式生产。直到1958年,上海三星拉链厂从德国引入自动拍米机替代手工制造,将生产效率成倍提升,实现了我国拉链行业的第一次技术革命。
拉链在我国的第二次革新发生在80年代后,改革开放启幕,港台以及外资企业陆续引入,比如台湾最早实现国际化的协能拉链便是在1990年进入内地,并在福建开办分公司。
福建作为沿海省份,在改革开放后立刻凸显出区位优势,在外资、台资的加持下,福建的服装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集群迅速形成。
成衣与辅料同气连枝,终端服饰的兴盛也惠及了上游辅料产业的发展,因此当七匹狼、安踏等服饰巨头崭露头角时,和他们同出晋江的浔兴拉链也开始脱颖而出。
浔兴诞生的年代,中国的拉链因为质量太差上不得台面。且拉链市场规模小,利润低,少有人愿意花心思钻研,导致行业始终处于中下游水平,质量上乘的拉链大多从日本进口,但代价便是高昂的成本。
在做拉链生意前,施能坑只是服装厂流水线的一名普通工人。有一天,他听到做箱包生意的邻居吐槽:“现在的箱包一个月卖个一千、两千不是事,可就是拉链总掉链子,十条有八条一拉就断。”
在服装业的工作经验让他意识到,风起云涌的服饰、箱包行业正在被最不起眼的拉链“卡脖子”,于是他东拼西凑筹集了1.6万元,从北京购买拉链,用小铁锤敲敲打打重新加工后出售。仅一年时间,施能坑靠做中间商赚了十几万元的差价。
但做中间商始终只能赚取产业链中的微薄利润,大头都归了工厂,不甘心做小生意的施能坑从广东顺德购入四台压铸机,又从美国进口高质量原材料,1988年,施能坑成立了晋江光华五金制品厂,也就是浔兴拉链的前身。
为了扩大市占率,施能坑把拉链价格压低到3毛钱,凭借着“物美价廉”的朴素战略,浔兴成为国内最早一批通过“价格战”占领市场的企业。
虽然拉链利润微薄,但相比于上游的成衣业,竞争并不激烈,只要多销,薄利也能做成大生意。2006年,浔兴拉链作为中国拉链第一股在深交所上市,第一年便斩获超6亿元营收和近5000万元的利润。
彼时,中国共有2000多家成规模的拉链企业,但其中99%的企业营收尚不足亿元,小工厂仍占主流。施能坑曾提到,拉链行业标准化进程滞后,根本原因在于企业对拉链标准化工作的认识不够,“更关键的是行业没有自己的标准化组织。”
作为拉链行业里唯一一家上市公司,浔兴在谋求自身发展的同时开始牵头行业的革新,先是花了3年时间完成了《拉链术语》国家标准和三项拉链行业标准的制定,2010年再度牵头,成立行业标准委员会。
2021年,浔兴拉链营收超22亿元,产品远销欧美、中东、非洲、东南亚的70多个国家和地区,成为国内顶级规模、品种最多、规格最齐全的拉链制造企业。
1999年,中国拉链生产长度达100亿米,变成全球上最大的拉链生产国;21世纪后,中国加入WTO,拉链行业也由此进入了加快速度进行发展期。
行业的繁荣推动了一批民营拉链企业的诞生,除了晋江的浔兴,来自温州的伟星股份也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伟星股份诞生于温州市桥头镇,早在上世纪80年代,桥头人便将经营单一的钮扣扩张到多行业的服装辅料,其中拉链成为主打产业,在“以商带工”的模式下,桥头人生产的拉链销往全国各地。
伟星便是这一时期涌现的代表企业,2021年伟星股份年营收达33.55亿元,其中纽扣和拉链营收分别为13.9亿元和18.3亿元,占比41.44%和54.71%。
尽管这两年伟星的拉链营收都略高于浔兴,但在疫情之前的多年,浔兴的营收都更为领先。
作为行业龙头,施能坑在诸多场合都毫不避讳让浔兴成为“中国YKK”的心愿,甚至在招股书中也屡屡对比YKK,追赶的意图溢于言表。尽管浔兴凭借拉链做到了22亿元的营收,但与YKK的400亿还相去甚远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YKK曾凭借价格上的优势成功把“老大哥”Talon打得销声匿迹。又经过近百年发展,YKK早已摆脱低端的身份,成为高端拉链的代名词。Levi‘s、Adidas、Nike等都是它的客户,上到宇航服,下至牛仔裤,都有YKK拉链的身影。
在YKK之上是奢侈品市场,该市场的拉链主要由瑞士的RIRI、意大利的lampo供应;往下则是由中国企业统治的中低端市场,被浔兴与伟星两家企业把控。
一业兴,百业旺。近两年,国内服装品类日益细分化、个性化,对辅料设计的要求更高,反映在拉链上,以往颜色、大小、材质趋同的拉链逐渐落伍,以个性化为底层逻辑的柔性生产成为拉链企业的新标准。
高端化的底色是科技,基础研究是重中之重。浔兴拉链专门成立科学资源部,从高校、科研院所搬来“他山之石”:北京科技大学牵头研究优化金属材料配方,厦门大学仪器协助做表面腐蚀研究技术测试,四川大学参与开发高分子材料……
循着科技的步伐,浔兴将创新融进每道工序,材料应用、压铸工艺、设备智能化、染整技术……108道工序都藏着创新点。
数智化则是另一关键。近年,浔兴还进行智能化生产线改造,引进视觉识别系统,3500万像素摄像头自动检验测试,人力减少80%以上,精准性也大幅提升。
数字化、智能化让生产管理更高效精细,也让高端化路径更加清晰可行。浔兴信息部负责人林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提到,十几年前浔兴有6000多人,年收益6-7亿元,如今人少了一半,产值却翻了一倍。
中国消费端的巨大新需求倒逼着产业端每个环节进行升级。从代工、快时尚、电商到国潮,每次迭代都引发着国内服饰纺织业的成长和高速发展。
经过几十年的发展,中国已拥有近3000多家拉链企业,并形成了多个以拉链生产、销售为主的产业集群基地,福建的晋江、浙江的义乌和永嘉均是著名的“拉链之都”。全世界的服装、拉链市场,几乎都被中国制造包围。
很难想象,不到指甲大小的拉链上,汇集了3万多项专利,关联着14个一级学科,44个二级学科。
对消费者而言,服装是时尚的载体,但对从业者来说,服装不仅是时尚,还是工业。交叉拉链、三维立体拉链、环形结构拉链,甚至能跟手机联网,自动拉合的智能拉链均已问世。随着消费的多样化、个性化,拉链再次被赋予新的活力。
一条小小拉链在全世界内造就了不少“隐形巨头”,背后折射的既是各国工业制造的崛起之路,也是世界经济变迁的缩影;是经济的体现,也是能力的象征。
值得一提的是,自2017年开始,YKK开始计划投资2770亿日元,布局入门级拉链市场,并希望中国及亚洲市场的中低端服装、包袋能成为其销量增长的主要动力。